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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如果我有另外一双眼睛/刘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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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届马华文学节儿童小说创作赛首奖作品

题目:如果我有另外一双眼睛

       我告诉你,我在8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奇怪的朋友和他的妹妹。我要说的是,他是一个很静很静的人,真的是很静的那种人,可以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完全不出声的。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学校的走廊。大概是从我念的2C班的课室走出来,然后向左转的那个灰暗的走廊。没有人会喜欢到那里去游玩,因为那个角落很黑、很暗。我们这些小孩子,都讨厌那种没有阳光的旮旯,但这位奇怪的朋友,自从我第一次在那里遇到他以外,以后的日子里,我也陆续在那里遇见他。我看见他或者在放学黄昏的背景下,躲进了那个可以把人的背影完全吞没的角落里,好像躲进去了,整个人就会不见去。从地球瞬间转移到火星球。

       我和他一直默默地没有说话,一直都是擦肩而过。后来,我从朋友的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做亮光。这名字好特别,但放在他的身上,真的很多矛盾。而且他还要姓谢呢。一个生来就应该谢谢阳光照亮的人,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如此沉静呢。我一直就在想这个问题。所以我不断地找机会,想去多了解他,或者我想靠近他,让他成为我的朋友。又或者,我们成为彼此的朋友。

       我那位念小六的大姐时常对我说,我们对待善良的动物要尽人的本分好好照顾它;那么遇见善良的人,我们也应该尽地球人的义务好好照顾他。我想这样的概念应该和大姐所说的同出一辙吧。刚开始的时候,我认为这位朋友,根本就是来自火星球,因为他虽然和我说着同样的话,但其实我们沟通起来还真的颇吃力的。

       我一直忘不了他,因为在我童年的那几年小学岁月里,没有一个朋友,像他那样,给我如此大的震撼,也教会我看事情,不是用嘴巴去解释,很多时候,我们的嘴巴讲不出我们看到的东西。他说过一句话,我一直铭记于心,他说:“没有眼睛的人,他们都用自己的心在看东西。所以用心看东西的人,他们都沉默。但并不是所有沉默的人,都懂得用心去看事情。”

       我展开了我作为一个地球人要和一位火星球人做朋友的计划。首先,每个爽朗的清晨或者下雨的早上,我都请妈妈给我做两份便当。一份是给他的,一份是我自己的。我知道他在我的隔壁班就读,座位在靠近最后面的地方。很角落的,中午太阳晒进课室里,但那个方寸肯定接收最少的阳光。每一次我来回走过他课室的走廊,都看到他特别地哀伤。在他那双朦胧的小眼中,看不到未来的路线。我太难忘他那双迷蒙的眼睛了。因为那里有很多神秘的故事。就像他告诉我的:“有些事我不说,因为是不能说的秘密,能够说的,我一定说。”这句话简直就是帅呆了。我要自己用尽最大的耐力好好挖掘一套火星人背后绝对有趣的神秘故事。

       开始的时候,我陪他躲在他的山头吃着我家弄的便当。慢慢地,我们一人一天轮流去对方的地盘用餐。他开始接触我身边的朋友。大树在草场上看见亮光,第一次见面,问我:“明明,你的新朋友吗?” 我点点头:“对啊,我的新朋友。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我们班上的陈大树同学,这是隔壁班的谢亮光同学。”(他来自火星球)当然,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我的地点一直在变,从图书馆、食堂、草场、礼堂以及学校任何一个充满阳光的地方。而他呢,还是一直躲在角落里。很静很静很静地一个人,不,现在是两个人了。

       我们的故事发展,去到学校的话剧活动。学校要演一个话剧。让我班和亮光的班一起挑起大梁参与演出。那一天,我们一起走路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亮光一脸哀愁地说:“明,我想在话剧演出当天,带妹妹一起观看如何?”那时候,我心里想,没问题啊,这是多么简单的事,别说带妹妹一起来观看演出,哪怕你说要把住在火星球的爷爷奶奶也搬过来都不成问题呢。

       我们即将演出《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但我扮演的是路边的一棵树。老师给我的理由是,我的身材有点胖,扮演一棵老树最恰当了。所以当白雪公主被后母赶出家门后,她在森林里迷路了,在一排一排的树丛里,有一棵长得很胖的树,就是我了。至于亮光呢,他也是扮演一棵树,老师的看法是:亮光高高瘦瘦的,扮演一棵营养不良的树,最恰当了,这样说也对,森林里,各种鸟类都可以找到,那么各样的树当然也不缺。结果呢,他就成为了森林里的另外一棵树。

       我们排演的时候,白雪公主在森林里慌了。木兰饰演迷路的公主。她开始喊叫:“啊,啊,啊,我迷路了,怎么办。谁来带我回家。”木兰开始揩泪。这个时候,可恶的巫婆登场了。扮演巫婆的是我们班上的陈晓播。她拿着红苹果,披着黑色的斗篷,戴着假鹰钩鼻,来到公主的身边,说:“公主啊,这是非常甜美的苹果。”然后她咬了苹果一口。把苹果递了给白雪公主。白雪公主真的太饿了,她接过了苹果,一口就咬了苹果的另一端,结果就昏倒了。

       努力扮演森林里各种各类花草树木的我们,已经很不耐烦了,大家心里都在嘀咕,白雪公主怎么还不快点倒下。她要嘛还不中毒,我们就要继续扮演花草树木。一动不动。这可把我们给累坏了。老师说:“卡,我们今天就演到这里。”同学们都松了一口气,白雪公主起死回生。巫婆把咬了两口的苹果捡回来继续吞噬着。
       我和火星人,哦,不,我和亮光已经臻达最佳状态,要在演出的时候交出最好的成绩。亮光却一直不言不语。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的情绪。对这次的演出,他只是很尽责地扮演一棵树。但我的看法不同,我虽然只是一棵胖胖的小矮树,但我也要做一棵一百分的小胖树。我大姐常说:“每一颗螺丝都有它的功能和角色。我们要扮演好哪怕是一颗螺丝的角色。”这句话我就记住了。眼看演出的日子越来越靠近了。我们家彷如要办一件大喜事。爸爸和妈妈分别去购物中心买了一套西装和套裙回来。爷爷和奶奶准备就绪,爷爷还把破裂的假门牙拿去修理修理,势必要以最佳的状态给我在台下作出最大的鼓励和拍击出最响亮的掌声。我们家要浩浩荡荡地、以最高姿态走比金马奖红地毯更神气的样子走进学校的礼堂看我演出。

       我在午休的时候,一直对亮光滔滔不绝讲述我们家“备战”的状态。心里可高兴极了。在我们家里,这样的事情是很普遍的,举凡家里谁有活动,我们都是总动员出发。外人的看法是“向心力不错”我们的看法是“一家人的支持很重要”。所以爸爸医院里的宴会、妈妈学校里的聚餐、姐姐的演讲比赛、婆婆的老朋友下午茶聚会、以至爷爷的棋王大战,我们都是一家6口一起亮相。好不温馨。

       “你家人来不来看你演出啊?”如是我问。亮光他沉默不语。

       我们继续如常地排练活动。亮光还是如常扮演一棵很静很静很静的树。我呢,却有不一样的看法,我向老师争取“至少一句对白”,老师的回应是:“明明,树是不需要讲话的。”我心有不甘,这怎么成,我爸爸妈妈爷爷婆婆姐姐已经广发邀请帖英雄帖鸿门帖把各路好汉英雄全部招来看我演出,老师您不给我一两句对白,恐怕我很难向我的“粉丝团”交代。我把我的意愿和看法向老师阐明。老师想了想说:“明明,这样吧,当白雪公主在森里迷路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个人讲一句对白:这个时候,可恶的巫婆提着篮子出现了,这个句子由你来念好吗?”当然好啊。我可乐意了。总算是个有对白的角色啊。这样才不枉父母家人对我的爱戴。

       但亮光呢。他还是很静很静很静。快要演出前三天,他突然问我说:“明明,你知道白沙医院在哪里吗?”我低头思考了一会,然后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呢。”亮光他就安静了。不再言语。

       回家后,我问妈妈:“我娘,你可知道白沙医院在哪啊?”娘含笑走过来,举起指头,向我狠狠地一敲,“你爸爸就在白沙医院工作,你还敢问在哪里?”在自己的房间里正为备考UPSR数学拼命的大姐,听见我和妈妈的对白,一只箭带刺的语言立刻穿过客厅,来到我心脏的部位:“外头的两个,你们这么大声说话,那我的考试还准备不准备呀?”我和妈妈不约而同吐了吐舌头。

       我回去学校复命亮光,我说“亮光,我知道白沙医院,我爸爸就在那里工作。”亮光的眼睛,那双很眯很眯的双眼,射出一道光。光的力量去到很遥远。我没有去捕捉,因为我对眼前的便当比较有兴趣。

       演出前第二天,亮光说:“我想去见见你父亲呢。”因为我们家从来没有火星人到访过,在他到访我们家以前,我们的家庭成员都慌了一团。大姐把丢到一地的纸团收拾收拾了,妈妈忙着弄出最美味的蛋糕,婆婆呢在镜子前反复练习最触动人心的微笑,爷爷呢,在想如何和这位亮光同学一起下棋。爸爸呢,当然是正襟以待地在想,亮光同学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为何我觉得亮光是来自火星球的人呢?因为他虽然给人很灰、很暗的感觉,但他不曾哭泣。他没有眼泪。我觉得在火星球的人因为长期居住在炎热的环境里,眼泪系统被蒸干了。就连我们的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倒地死掉的时候,我们的一众小朋友都哭得稀里哗啦的,连扮演花草树木的一众“感情泛滥”的演员也偷偷在哭泣呢。就只有亮光没有挤出过一滴眼泪。他总是很坚强。

       他来到我们家,被10只眼睛很亲切地安抚着。爸爸和他一起进了书房,聊了很久。我们都被排挤在外面。出来的时候,亮光的眼睛闪烁着少有的星点。很多年以后,我在文学书上读到,这所谓的星点,原来有个名字,叫做—希望。

       那一天的情况很诡异。我们家的气氛有点古怪。但谁也没有去打破这一层冰雹。就让他这样地持续古怪。我们配合亮光“很静很静很静”的习性,一口一口吞噬着妈妈精心炮制的爱心蛋糕。爷爷看见亮光真的是不太喜欢下棋的样子也不勉强。婆婆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灿烂。好不容易,我们把亮光送出家门,爸爸坚持驾车载他回家,我们家里其余的5个人一起倒在沙发上。突然大家都一致认同,谢亮光“果然来自火星球”没错。

       演出那一天,可以被唤来的人全部都叫来了。目的就是看我演出一棵树。亮光画好了妆,在一个角落等待。爸爸把妈妈婆婆爷爷大姐载来了会场,然后转身又离开了。演出快要开始了。
第一幕,灯光暗下。白雪公主出场了。         

       台下有一阵小骚动。爸爸的房车后面推出一个轮椅,把一个还吊着点滴的小女孩抱上轮椅去。有一位身穿白色护士服的大姐姐陪伴在旁。

       台上的白雪公主差点忘词。但很快的,我们专业的演员们回复了状况。投入演出。

       一直到我出场了,亮光也出场了。我说“这个时候,可恶的巫婆提着一个篮子出现了。”台下的观众很大力地鼓掌,小女孩也在鼓掌。灯光照在台下,我看到小女孩没有眼睛呢。她本来应该有眼睛的地方就这样陷下去了,就是这样地空荡着。但她很努力地在拍手。我的对白讲完了。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时候,可恶的巫婆提着一个小篮子出现了!”亮光把嗓子提高,很大声地把我所念的对白再念一次出来。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以为我或者亮光忘词了。这个时候,就小女孩,那个没有双眼的小女孩,突然很用力地,再一次拍出掌声。很响亮的掌声。然后她喊了起来:“哥哥,我看到你的演出了!我看到你的演出了!”

       突然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倒地。花草树木都在哭泣。这一回,我也听到了亮光哭泣的声音。

       我第一次听到亮光哭。

       后来爸爸说,小女孩是亮光的妹妹。患上了眼癌,眼睛就摘掉了,一直呆在白沙医院里接受治疗。小女孩说:“哥,我好想看你演出话剧呢。”但医院没有人愿意把她带到会场来。直到他听说了爸爸在白沙医院工作。那天到我们家,给咱们家爸爸鞠躬道明了来意。把妹妹给带来了,他把我唯一的对白照念了一次,目的就是为了让妹妹“看”到他的演出。

       两年后,亮光的妹妹去世了,他也转校了,随婆婆到别的地方去了。他没有爸爸呢,也没有妈妈。然后连妹妹也没有了。我之后一直忘不掉演出那一天,“这个时候,可恶的巫婆提着一个小篮子出现了!”亮光念了这对白以后,她妹妹拍掌大喊:“哥哥,我看到你的演出了!我看到你的演出了!”这一个情节一直深埋在我的心里。

       如果我有另外一双眼睛,亮光,我一定好好地再次用心看你。我一直以为你来自火星球,原来不是,你根本就是水星球的人,你的泪水比河还多呢。谁说你没有眼泪。你有一颗比任何人都细腻的心。因为你看东西都用心去看。

       是瞎了眼睛的我没看到。如果我有另外一双眼睛,请允许我送给你那可爱的妹妹。让她也看看你那双迷蒙的小眼睛里投射出的、那一丝丝疼爱她的、最贴心的、全宇宙最帅的属于哥哥对妹妹最无私的的---温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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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看到最後我的眼睛閃爍的不是星点而是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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