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DAY 【真愛挑日子】電影原著小說

 

      英國暢銷書排行榜冠軍、《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

      亞馬遜超過兩百位讀者近五顆星好評、理查與茱迪讀書俱樂部選書

      《ELLE雜誌》2010年夏日十大好書選

      英國衛報2009年度風雲書

 

可能,你活了一生都還不曉得,原來自己追尋的就在眼前…

 

「我可以想像你四十歲的樣子。」她用調侃的語氣說。「我現在就可以想像。」

他閉著雙眼,微笑著說,「繼續說。」

 

【作者簡介】

大衛.尼克斯(David Nicholls

 

大衛.尼克斯出生於一九六六年,來自英國漢普郡伊斯特列,曾就讀湯恩比綜合中學、巴頓裴佛利學院,一九八八年自布里斯托大學畢業,取得英國文學及戲劇學位。

 

大學畢業後大衛懷著演員的夢想,取得獎學金於紐約美國音樂影藝學院深造。一九九一年回到倫敦,先後曾在幾家餐廳和酒吧工作,最後終於取得英國演員協會會員的身分。大衛現在與伴侶漢娜住在北倫敦,育有兩名子女。

 

大衛在開始寫作前是一名男演員,曾演出《猶豫不決(Cold Feet)》第三季、《火線救援(Rescue Me)》、《遇見你(I Saw You)》等片。他的第一部小說《戀愛學分(Starter for Ten)》,名列2004年「理查與茱迪讀書俱樂部」選書第一名,2006年拍成了電影。他還寫過多部受歡迎的電視劇本,曾經兩度被提名英國金像獎。

 

大衛的個人網站: www.davidnichollswriter.com

 

【第一章】

  關於未來

 

一九八八年,七月十五日,星期五

 

愛丁堡,蘭開勒街

 

 

「我想重點是要有所改變,」她說。「你知道的,就是具體去改變些什麼。」

「什麼?妳是說類似『改變世界』嗎?」

「不是整個世界,只要改變自己周遭,一點點就夠了。」

暗夜裡,他們倆蜷在單人床上,靜靜躺著一會兒,然後開始笑著。黎明前,他們的聲音聽起來特別低啞。「天啊,你相信我剛剛說什麼嗎?」她不可置信地說。「我聽起來好八股,對吧?」

「有一點。」

「但我是在啟發你耶!我想提升你可悲的內在。畢竟不久後,我們就要面對人生的冒險。」她轉過身面對著他。「但我想你也不用人提醒,你應該早就規劃好了吧?搞不好連流程圖都畫好了呢!」

「怎麼可能。」

「好吧。那你想做什麼?未來有什麼打算?」

「我爸媽會先幫我把東西搬到他們那借放,接著到他們倫敦的公寓住幾天,和朋友們見面,然後去法國——

「非常好——

「再來可能會去中國,看看那裡究竟在幹嘛,還可能會去印度旅行——

「旅行,」她嘆了口氣說。「好老套。」

「旅行有什麼不對嗎?」

「是逃避現實吧。」

「我認為大家過份高估現實的重要性了,」他暗自希望這番話聽起來高深莫測又迷人。

她哼了聲。「也許吧,反正負擔得起就好,但你怎麼不說『我要去放假兩年』?說穿了不就是這樣?」

「旅行可以開拓心胸,」他邊說邊抬起手肘,然後親吻她。

「喔,這樣的話,我想你的心胸未免太開放了,」她把臉別過去,一會兒後他們又再次靠在枕頭上。「總之,我不是問你下個月要做什麼。我是說未來,你以後想做什麼?就是,我也不知道…」她頓了下,接著好似想到什麼超新奇的點子(像五度空間之類的),她接著說:「…四十歲!你希望自己四十歲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四十?」他看起來很難接受這想法。「不知道。可以回答『很有錢』嗎?」

「那好…好膚淺。」

「好吧,那『很有名』。」他的鼻子輕輕碰著她的脖子,「聽起來很討人厭嗎?」

「不是很討人厭,是很…新鮮刺激呢。」

「『新鮮刺激呢!』」他模仿她輕柔的約克郡譯注:Yorkshire,英格蘭東北部的一個歷史郡。)口音,把她學得像個笨蛋。這種情況她見慣了,那些時髦的男孩子就喜歡這樣,好像這腔調有多稀奇古怪,突然間,討厭他的感覺令她顫抖一下,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聳肩轉過身去,背部貼著冰涼的牆壁。

「是啊,刺激,人生在世就是要活得有挑戰,不是嗎?為了所有的可能而奮鬥。副校長也曾經說過:『機會的大門會為你而敞開…』」

「『有朝一日,你可能會名留青史…』」

「不太可能。」

「所以,為什麼會新鮮刺激?」

「喔,不,我在胡言亂語。」

「我也是。天啊…」他突然轉過身去,伸手在床邊地板上找,彷彿想穩定自己緊張的心情。「什麼四十歲,他媽的四十歲。」

她對著焦慮的他微笑,決定說得更絕,「所以,你四十歲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呢?」

邊點煙邊沉思。「嗯,是這樣的,小艾——

「『小艾』是哪位?」

「大家都這樣叫啊,我聽見他們這麼叫小艾。」

「沒錯,我朋友確實叫我小艾。」

「那我可以叫妳小艾嗎?」

「好,你繼續說吧。」

總之,關於『變老』這件事,我決定要維持像現在這樣。」

這就是達斯.麥修。她抬起頭,視線穿過海看著他,他的身體靠在廉價的塑膠床頭上,即使沒戴眼鏡,她也很明白為何他想「維持像現在這樣」。他的雙眼緊閉,嘴裡漫不經心地刁著側臉映著透過紅色簾幕的溫暖曙光,一副隨時準備拍照的模樣。看著這幕,艾瑪.摩利只想到「好看」兩個字,很蠢很老套,但卻沒有更貼切的字眼了,「帥氣」或許也可以。他輪廓深刻,皮膚下的線條讓人無法忽視,彷彿就算只剩骷髏也還充滿魅力。精緻的鼻樑泛著亮光,眼睛下膚色深,看起來有點像青,但那是抽菸、熬夜以及和比戴爾女郎們玩脫衣撲克(他還故意輸)的結果。他的樣子有點像貓:眉毛細緻,豐厚而深色的雙唇刻意微微噘起,但現在有點乾裂而且染上了保加利亞葡萄酒的色澤。幸好他留著一頭亂髮,後面和側邊削得很短,因為現在沒上髮膠,前面的捲髮看起來蓬鬆的像頂笨拙的帽子。

他閉著雙眼,鼻子呼出一口氣,他知道有雙眼睛正注視著他,所以將手夾在腋下,用力顯出胸肌和二頭肌。那結實肌肉究竟是哪來的?顯然不是因為運動(除非裸泳、玩水也算運動),那應該是家族遺傳,這種東西就像可以繼承的股票、股份以及高級家具。帥氣也好,好看也罷,大學四年的最後一天,他睡在她狹小的外宿房間裡那張單人床上,他身上的多色四角褲拉到髖骨邊。「帥氣」,妳以為妳是誰?十九世紀的簡愛嗎?成熟點,理性點!別再胡思亂想了。

她拿走從他嘴上的。「我可以想像你四十歲的樣子,」她不懷好意地說。「我現在就可以想像。」

他閉著雙眼,微笑著說,「繼續說。」

「好——」她從床上坐起,把羽絨被塞到腋下。「你會開著敞篷跑車行經肯辛頓或雀兒喜區棒的是這輛跑車一點噪音都沒有,因為所有的車到了,我不確定,大概二○○六年吧,都會沒有噪音。」

他皺著雙眼在心裡默算,然後說:「是二○○四年——

「你駕著跑車,離地十五公分向前狂飆,朝著國王路駛去小肥肚頂著方向盤的皮革,手就像放在枕頭上;你頭髮稀疏,胖得不見下巴;你身形臃腫,擠在一輛小車裡;你得像隻油亮的烤火雞——

「我們可以換個話題嗎?」

「你身旁坐著個戴太陽眼鏡的女人,她是你第三任,不,第四任老婆,大約二十三歲,是位非常漂亮的模特兒,不,那是她過去的工作。你們在尼斯或是哪裡的車展上相遇,當時她正躺在引擎蓋上做裝飾,臉蛋美麗的令人驚嘆,妝厚得跟鬼一樣——

「謝謝妳,聽起來真不錯。我有孩子嗎?」

「你沒有孩子,你就離過三次婚。喔,然後那天是七月的某個週五,你們正驅車前往鄉間的度假小屋,小小的後車箱裝著你們的網球拍、槌球拍、一大美酒、小鵪鶉肉以及蘆筍。風吹過窗戶頂,你很滿意那樣的生活。第三還是第四任老婆對你微笑,秀出一口閃亮兩百倍的白晰貝齒,你也對她微笑,並試著忽略你們倆無話可說的窘境。」

艾瑪突然停住,心想:拜託別這樣,妳聽起來簡直像個瘋子。「當然啦,可能不到四十歲,我們就死於核武大戰,可能根本活不到那個時候!」她的口氣瞬間開朗明亮,但是他依舊皺著眉頭。

「也許我該離開了,如果我真像妳說的如此膚淺墮落——

「不,別走,」她很快地說。「現在是凌晨四點。」

他翻了個身對著她的臉。「我不知道妳對我的這些想法是哪來的,妳根本就不懂我。」

「我知道你這種人。」

「我這種人?」

「我看過你,四處晃,對別人大聲說話,把整個正式的晚餐派對給搞砸——

「我連個黑色領帶都沒有,哪能參加什麼正式晚餐派對,而且我肯定也沒有大聲說話——

「如果我這麼糟糕——」現在他的手放在她的唇上。

——你是。」

——那妳為什麼要跟我上床?他的手放在她溫暖的大腿內側。」

「嚴格上來說,我沒有跟你上床,我有嗎?」

「這得看,」他俯身親吻她。「妳對這兩字的定義是什麼。」他的手放在她背脊的下方,雙腿滑進她的雙腿之間。

「還有,」她喃喃地說,然後雙唇緊壓著他的唇。

「什麼?」他感覺她的雙腿像條攀著他,把他得更近。

「你得刷個牙。」

妳沒刷我不在意啊。」

「這太可怕了,」她笑著說。「你聞起來就像葡萄酒和菸草。」

「這沒關係吧,妳聞起來也是這個味道啊。」

她迅速過頭,中斷這個吻。「有嗎?」

「我不在意啊。我喜歡葡萄酒和菸草。」

「我一秒鐘都受不了。」她把羽絨被丟回給他,爬過他身上。

「妳要去哪?」他把手放在她裸的背上。

「廁所,」她從床邊書堆拿起一副國民保健指定眼鏡,標準的黑色大粗框

她站起來,隻手抱胸,背對他說:「不要走開,」然後步出房間。她用兩隻手指勾住底褲邊,拉到大腿上,邊走邊對著他說,「我出去時,不要亂動房間。」

他用鼻子呼口氣,翻身坐起,瞄了眼這破破爛爛的小房間。裡面充滿各種藝術明信片與舞臺劇複印海報(不滿社會現況的舞臺劇),他確定裡面絕對有德拉的照片,搞不好那還是她的理想男友。這四年來他在這城市裡看過許多這樣的房間,每間都像是犯罪現場,而且肯定有妮.西蒙的專輯。雖然他很少拜訪同個房間兩次以上,但這一切都太熟悉了——燒盡的夜燈、枯萎的盆栽、尺寸不合且瀰漫洗衣粉味的廉價被單。她大概是那種著迷於蒙太奇裝飾而且附庸風雅的女孩子,她會拿大學同學和家人的隨意照,混搭夏卡爾、維梅爾、康丁斯基、切.格拉瓦、伍迪.愛倫以及塞繆爾.貝克特等人的畫作及照片。這房間裡的一切都無法中立存在,所有東西都呈現她的忠誠或觀點,並且帶著宣示的意味。達斯嘆了嘆,他覺得她就是那種會濫用「中產階級」這四字的女孩。他可以理解為什麼「法西斯主義者」帶有貶義,但是他很喜歡「中產階級」這四字以及其中的意涵——穩定、旅行、美食、禮儀、野心。難道他要為這些感到抱歉嗎?

他看著煙從嘴邊捲起,想找煙灰缸,便在床旁發現一本書,書名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譯注: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捷克裔法國作家米蘭.昆德拉於一九八四年所撰寫之小說,背景設於布拉格,內容涉及相當多的哲學觀念。),書脊上染了性愛過後的痕跡。像這種極度崇尚個人主義的女孩最大的問題是——其實她們根本都一樣。他又看到另一本書:《錯把太太當帽子的人》譯注:The Man Who Mistook His Wife for a Hat,為美國神經學家奧利佛.克斯的首部神經病學案例書,於一九八五年出版。),他心想:還真是個又笨又可憐的男人,他有自信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

達斯.麥修現年二十三歲,他對未來的想法並不比艾瑪.摩利來得清楚。他希望自己能功成名就,讓雙親感到驕傲且同時和不同的女人上床,但如何才能魚與熊掌兼得呢?他想替雜誌撰文,希望有天能出版回顧作品集,雖然他對這份工作一點概念也沒有。他想竭盡所能地活著,卻不想過一團混亂又複雜的生活。他的希望是,如果攝影師要拍攝他的生活,隨時隨地都能拍出一張酷的照片。他希望自己的生活要正確到位,要充滿樂趣,甚至只有樂趣,至於悲傷,如果不必要,最好不要有。

這其實不算計畫,而且光是今晚就已經出錯了。今晚原本應該是個惆悵的夜晚,要充滿淚水,要怯懦地通話告別,要回顧過去的錯誤。或許他應該盡早離開,他看了眼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準備逃跑。這時浴室傳來一陣咯咯的警告聲,老舊的馬桶水箱發出砰!的一聲,他迅速把書本放回去,同時在床下找到一個黃色的柯曼芥末醬鐵罐,打開蓋子,果然不出所料,裡面裝著保險套,還有一點大麻煙的灰色殘渣,像老鼠大便一樣。黃色鐵罐裡的性愛和毒品證據,讓他的心裡又燃起一絲希望,決定至少再留久一點

 

浴室裡,艾瑪.摩利把牙膏擠在牙刷上,刷洗嘴角,心裡想著,這會不會是個錯誤的決定。過去四年,她的感情世界極度荒涼,而現在她終於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同床共枕了。一九八四年她第一次在派對上見到這個男孩,當時就喜歡上他了,然而再過幾個小時,他又要離開了,而且可能是永遠地離開,他當然也不可能問她要不要一起去中國(更何況她打算以行動抵制中國)。達斯.麥修這個人還算不錯,不是嗎?其實她懷疑這男人並沒有那麼聰明,而且可能過度自滿,但他既受歡迎又風趣,而且毫無疑問地——他非常帥氣。所以為什麼她的態度要這麼難搞,口氣又這麼的酸呢?為什麼她不能就表現出自己自信風趣的那面?就像那些常和他約會、活潑又亮麗的女孩們。她從這間小浴室的窗戶看見黎明微光,這裡有的盡是嚴肅冷靜的氛圍。她用指尖抓了抓那頭亂髮,抬起頭來,拉下老舊馬桶水箱的沖水閥,然後往房間走去。

 

達斯從床上看見她出現在門邊,她穿著長袍,戴著為畢業典禮租借的學士帽,把腳勾起來靠在門框邊,非常性感的樣子,轉了轉手中那畢業證書,她把學士帽拉低,視線穿過鏡片,問他說:「你覺得怎麼樣?」

「很適合妳,帽子的角度很漂亮,快脫下帽子回到床上吧!」

「不要!這可花了我三十英鎊呢!可得好好利用。」她穿著長袍服轉來轉去,看起來像吸血鬼穿的斗篷,達斯抓住袍服邊,她立刻用畢業證書把他的手拍掉,然後她坐在床邊,收起眼鏡,脫下袍服。他瞥了眼她裸的背部與雙峰曲線,然後她的雙峰就消失在一件訴求單邊核武軍裁的T恤之下。算了吧,他心想,黑色的政治意味T恤絕對是世界上最滅人性致的東西,其次是崔西查普曼的專輯。

他放棄了,於是他撿起地上的畢業證書,把橡皮套拆下來,大聲唸著:「英國文學與歷史學雙修,全班第一名。」

「看了很想哭吧,二級二等學位畢業的男孩。」說完她把卷軸拿回來。「呃,小心一點。」

「妳會拿去裱框吧?」

「我媽和我爸打算把它當壁紙。」她把畢業證書得更緊,把邊邊黏緊。「或是拿來墊東西,我媽甚至還想把它刻在背上。」

「所以,他們現在住哪?」

「喔,他們就住隔壁啊。」

他突然一陣退縮。「天啊。真的嗎?」

她笑了。「假的啦。他們開車回里茲(譯注:Leeds,英格蘭西約克郡最大的城市。)了,我爸覺得飯店是給花花公子們住的地方。」她把畢業證書捲軸藏在床下。「你往上面移一下,」她將他輕輕往床墊較涼的那側推,他讓她進來,他的手臂繞著她的肩膀,有點害羞的感覺,並試探性地親吻著她的頸子。她轉頭看著他,下巴縮進被窩裡。

「達斯?」

「嗯。」

「我們抱抱就好了,好不好?」

當然啊,如果妳這麼想的話,」他紳士地說,雖然事實上他根本不懂抱抱的意義何在,抱抱不是對阿姨或是泰迪熊才會做的事嗎?想到抱抱就令他腳抽筋,他覺得自己最好現在就放棄,越早回家越好,但她枕在他的肩上,佔有地把他當枕頭,他們就這樣躺了一會兒,姿勢僵硬且意識清醒,然後她說:「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用了『抱抱』這兩字,也太——『抱抱』,實在很抱歉。」

他微笑著。「沒關係,還好妳沒用『親親』這兩字。」

「『親親』是真的滿糟糕的。」

「或是『親熱』。」

「『親熱』真的是糟透了。我們要答應彼此,永遠,絕不會用『親熱』這兩字,」說完她又後悔了。這表示他們還會在一起嗎?但機會看起來似乎是微乎其微。他們倆又再次陷入沉默。過去八個小時裡,他們說話、親吻,所以到了接近黎明時,兩人都只剩疲憊的身軀而已。這時,外面雜草叢生的花園裡傳來了黑鳥唱歌的聲音。

「我好愛這個聲音,」他對著她的頭髮低聲呢喃。「黎明時的黑鳥。」

「我討厭這聲音,讓我想到自己是否做了什麼會後悔的事情。」

「這就是我喜歡它的原因,」他的話語針對著她的看法,這麼說是為了塑造出個性黑暗、迷人的印象。一會兒過後,他又說:「為什麼這麼說?妳做過嗎?」

「什麼?」

「妳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嗎?」

「什麼意思?你是說這樣嗎?」她捏了下他的手。「喔,我還以為你指得是現在這樣。我也不知道,我有嗎?為什麼一大早問我這個問題?那你有嗎?」

他的嘴唇覆在她的頭上,「當然沒有啊,」他說,並心想:絕對、絕對不能再發生。

她很滿意這個答案,並蜷起身體更靠近他。「我們應該睡一下。」

「為什麼?明天沒事啊,不用交報告,不用工作…

「明天開始眼前就完全是我們自己的生活了,」她愛地說。她吸一口氣,聞到他身上那股美好溫暖而混濁的氣味。「獨立社會人士生活」這幾個字突然掠過她腦中,肩上禁地泛起一陣焦慮的漣漪。她不認為自己已經是成熟社會人士,她還沒準備好,這就像是深夜裡,火警突然響起,她只能匆忙逃跑,手裡拿著一堆衣服站在大街上。如果不用上課,那她又該做什麼?如何才能填滿每天的生活?她完全不知道。

弔詭的是,即便如此她還是告訴自己要勇敢大膽地改變,不是改變這世界,而是改變自己的生活。她心想:自己應該帶著那雙重一級榮譽學位譯注:Double-first,英國大學生畢業時會按照成績優劣授予學位,一級榮譽學位最優秀,其次為二級一等學位、二級二等學位、三級學位,或是不及格等。雙重一級榮譽學位是相當優秀罕見的。)、熱情,以及新買的電動打字機見見學校之外的世面,在某個行業裡努力奮鬥…。她應該藉藝術來改變生活,寫棒的文章,珍惜朋友,堅持自我的原則,熱情努力地使生活更加圓滿,真切切地體驗新的事物,如果可以的話努力地愛人與被愛,有意識地飲食,諸如此類的。

這不是什麼人生哲學,也不是那種可以與他人分享的大道理(至少她無法和眼前的男人分享),這是她的信仰。目前為止,她的獨立的社會人士生活已經開始幾個小時了,感覺一切都還可以。也許到了早上,喝杯茶吞顆阿斯匹靈後,她會鼓起勇氣叫他回到床上,但那時他們倆就清醒了,這樣一切就更難了,但或許她會樂在其中吧。她曾經和幾個男孩子上過床,結果不是咯咯的笑聲就是難過的哭聲,或許介於高興與難過之間的感覺也不錯吧。她心想,不知道那芥末醬的鐵罐裡是否還有保險套,照理說應該是有的,上次看的時候還有,那是一九八七年二月,對方是個背部毛髮濃密的男人,名字叫做文斯,是個化學工程師,他還在她的枕頭套上擤鼻子。美好的時光,真是美好的時光啊…

外面天色開始變亮。達斯看見外面光線滲過厚重的冬季窗簾,照進這外宿的小房間,那是新一天的粉色光線。他小心翼翼地移動以免驚醒她,伸出手臂把菸蒂丟進裝著葡萄酒的馬克杯裡,抬頭看著天花板,現在沒什麼機會睡覺了,他想就這麼盯著灰色的天花板看吧,直到她完全入睡,他會偷偷溜出去,不會吵醒她。

他心想現在離開意味著,大概永遠不會見到她,不知她是否會在意,假設會在意(一般人都會在意),那他又會在意嗎?過去四年,他個人也過得很好。直到昨晚在派對上見到她,以為她叫安娜,他的視線就無法從她身上移開,為什麼他到現在才注意到這女孩?他仔細端詳她的睡臉

她很漂亮,但她自己似乎覺得漂亮很麻煩。她有一頭酒紅色的,但髮型很糟糕,大概是自己對著鏡子剪出來的,或是她的室友提(誰管她叫什麼名字),那個粗手粗腳的大隻女幫她剪得。艾瑪的膚色蒼白,有點浮腫,說明她可能花太多時間在圖書館或是在酒吧裡喝太多酒,眼鏡讓她看起來嚴肅又拘謹,下巴有點柔軟圓潤,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嬰兒肥(或許不能說「圓潤」也不能說「嬰兒肥」,就像你絕不能說她胸部很大,就算是真的,她還是會覺得有點被冒犯)。

無論如何,重點回到她臉上。她小巧白淨的鼻尖上泛了點光亮,前額上灑落許多小紅斑,除此之外,這確實張美麗的臉。看著她緊閉的雙眼,他無法想起那雙眼究竟是什麼顏色,只記得那雙眼的慧黠與幽默,就像她的大嘴旁邊的那兩條紋路,微笑時會更加深刻,正好她也常笑。她的雙頰平滑,透著粉嫩的紅,散著細碎的斑點,柔軟的像枕頭,肯定是很溫暖的觸感。她沒有擦口紅,微笑時,那柔潤的色雙唇也緊閉著,彷彿是不想露出那比例有點過大、缺了點的牙齒,所以總給人有所保留的感覺,感覺特意保留了笑意或聰明的評論,或是一個棒的私密笑話。

如果現在離開,大概永遠都見不到這張臉了,除非這十年間舉辦了什麼可怕的聚會。她可能會變成一個胖女人,失望地抱怨著他偷偷溜走,連聲再見都沒說。想到這,他還是覺得默默離開,不要辦什麼聚會比較好。向前邁進,看著未來的路,外面還有很多美麗的臉呢

但當他這麼決定時,她的嘴唇漾出一抹寬闊的微笑,閉著眼睛說:

「所以,達斯,你覺得怎麼樣?」

「小艾,妳指得是什麼?」

「我和你。你覺得這是愛情嗎?」她低聲笑了笑,但雙唇還是緊閉著。

「睡覺吧,好嗎?」

「那你就別再盯著我的鼻子瞧。」她睜開眼睛,一邊藍色,一邊綠色,眼神明亮又機靈的感覺。「明天是星期幾?」她喃喃地說。

「妳是說今天吧?」

「今天。就是在我們眼前的這全新的一天。」

「是星期五,整天都是星期五,也是聖瑞信日。」

「所以呢?」

「依據傳統的說法,如果今天下雨,那未來四十天都會下雨,或是整個夏天會下雨,諸如此類的。」

她皺著眉。「這聽起來不合理。」

「這不需要合理,這是迷信。」

「是指哪裡下雨?每天總有某個地方在下雨。」

聖瑞信之墓,他被葬在溫徹斯特大教堂外面。」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以前的學校在那。」

「嗯,啦————答,」她對著枕頭咕噥著。

若聖瑞信日真下雨/彷彿又有大事將至。」

「這真是一首棒的詩。」

「我在改述這首詩。」

她又笑了笑,然後疲倦地抬起頭說:「但是,達斯,」

「怎樣,小艾?」

「如果今天沒下雨呢?」

「嗯——嗯。」

「那你晚點要做什麼?」

告訴她你很忙。

「沒什麼事,」他說。

「所以我們該找些事做嗎?我是說,我和你。」

等到她睡著,就趕緊溜走。

「嗯,好啊,」他說。「找些事做吧。」

她再次把頭靠在枕頭上。

「這是全新的一天呢,」她低聲道。

    「是全新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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